布特這裡也有一個小型的日本戰爭紀念碑。繞著這個紀念碑打轉的同時,腦海中突然浮現昨日拜訪過的日本以及澳洲政府分別建立的二次世界大戰紀念碑的影像。澳洲政府建立的紀念碑中,雖然大多在描述澳洲軍隊的戰史以及戰功,但是與日本建立的紀念碑不同的是,澳洲政府也替當年參與新幾內亞作戰的三千名印度軍人蓋了一個比較小型的紀念碑,紀錄著這一段印度軍人遠度重洋來到新幾內亞的故事。但是,回頭看看日本人蓋的紀念碑中,除了悼祭亡魂式的碑文以及陣亡將士名單之外,無一提及當年被他們帶到這裡參戰的台灣軍,尤其是那些後來被許多生還日軍提及,對於他們有救命之恩的高砂義勇隊成員,也是隻字未提。
此刻,我再度覺得,命喪於此的高砂義勇隊隊員們,真的像是被遺忘的一群冤魂。此時心理便悄悄地希望,希望將來有一天,有機會可以帶著阿美族的木雕創作朋友們,來到這裡,使用當地的木材,由這些高砂義勇隊成員的後代,自行立一個紀念碑,讓喪命於此的原住民阿公的亡魂,有個可以依靠的,屬於他們自己的紀念碑。
布特這裡有三條機場跑道遺跡,其中一條飛機跑道遺跡,散落著許多的飛機、機關槍、軍用吉普車、卡車、機車,甚至還有未爆彈等等。這裡的孩子很熱情地引領我們穿梭在一片大草原之中,尋找各式各樣的日軍武器遺跡。事實上,這批孩子本來還以為我們是日本人,在車子抵達布特之後,這一群孩子突然從路邊的草叢中竄了出來,高舉雙手,齊聲對著我們喊叫「滿載滿載」的。沒想到日本人離開這麼久之後,當地人的孩子還會記得日本人特有的「萬歲」口號與肢體動作,到底是什麼因素,讓「萬歲」可以流傳這麼久,難道「萬歲」真的萬歲嗎?
這群孩子真的很熱心跑上跑下,甚至到後來還搬來一個跟一位小朋友上半身差不多大的未爆彈,我在旁邊看了心理直發毛,一凡也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敢靠近。
一位當地的成年人靠過來湊熱鬧,向我們說明當年日軍第一次登陸新幾內亞島,便是從布特上岸之後,快速建立機場跑道,向東邊擴散進攻。然而,我回來台灣之後,閱讀到的資料中,日軍登陸新幾內亞島並非在布特,而是1942年7月在東岸的布納(Buna)登陸,準備進攻新幾內亞的首府摩爾斯比港。這就有趣了,當地人為何跟我說布特是當年日軍首次登陸新幾內亞島的地點,跟文獻上說的不同,還是文獻上說的是進攻前進指揮所,而布特是後勤補給的基地﹖還是說當地人誤以為布特是日軍首次登陸新幾內亞島的地點﹖或者說文獻可能是錯的﹖不過,我對這些問題並不感興趣,也未繼續深究下去,畢竟,踩在當年阿公踩過的路面上,比較有意義。當地人說,從Wewak到Hollandia,一定得經過布特。踩在布特的泥土路面上,腦海中浮現阿公當年跟隨軍隊一行人重裝行軍經過的畫面。
其實,布特機場遺址上的武器本來要更多,更完整的。數年前有位來自中國與德國混血的商人,來到這裡,將所有保存完整的戰機與機車拆走,賣到國外去。即便是大部分遺骸被拆賣了,這裡遺留的武器殘骸,還是多的嚇人。繞進布特附近的叢林後,又有日軍的軍用卡車埋藏在重重的藤蔓之下,乾爹看了看這個保存完好的卡車,認為那是部發電車,我仔細看了車中的裝置,果然還有交流電的插座,沒想到平日看起來屌兒啷當的乾爹,觀察力倒是很敏銳。
接著,我們來到一處附近的小村莊。進入村莊的小路是泥濘不堪,但是馬上出現了一幅宛若桃花源的景象。這裡有兩座清爽的花園,大多種植實用性植物為主,有地瓜、木瓜、香蕉、花生、還有西瓜之類的。花園面對的是一座看起來相當高挑,也相當整齊的高腳屋,屋主人是這個村子的大人物。這兩座花園的造景相當特殊,有許多生鏽的武器殘骸就這樣擺在隨風搖曳的植物之間。與其他地方的武器殘骸不同的是,這裡的武器殘骸看起來是被「整理過」、「設計過」的植物包圍起來的,而其他地方的武器殘骸則是孤零零地躺在被遺忘的荒煙漫草之中。
如果這些植物代表的是「愛」,這麼多的愛圍繞著象徵死亡與毀滅的武器遺骸,這樣一個美麗的花園,彷彿訴說著﹕愛終究能使毀滅螁去死亡的外衣,一同成為美的一部分。
這些武器遺骸並非是大人物從他處搬過來,特意裝飾花園用的,而是,它們本來就在那裡,當大人物的村子遷居到這裡時,選擇將這些武器遺骸留在原地,並在週圍設計了一座美麗的花園。這讓我想起,曾經在中華大學景觀建築系兼任一門課程「文化地景」,這個大人物,雖然居住在相對偏僻與遙遠的巴布亞新幾內亞西北方的小村落,過著沒水沒電的生活,他的作法倒是相當地符合當前現地保存再加值的文化地景概念呢。
看了這個大人物的花園,再回頭想想日本人與澳洲人蓋的戰爭紀念碑以及那個混血商人帶走賣出的武器遺骸。唉……我只能搖頭嘆息!「先進國家」倒也沒真的多「先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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