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路程遙遠以及開始下雨的狀況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讓Clement開這麼快。那就是去看一隻據說Wewak區域唯一由人豢養的大雞。
出發前與阿公的訪談中聊到,當年阿公在新幾內亞戰場時,由於完全沒有食物補給,必須自己找吃的東西,處於飢餓狀態的戰場上,也曾經在不得已的狀況下,吃了被自己用槍打死的美軍(或者也可能是澳洲軍人)的人肉。畢竟,吃人肉這種事情實在超出大部分人類的飲食習慣,迫不得已狀態下,偶一為之也許已經是最大極限。這從阿公對於他在新幾內亞戰場時,對於吃人肉事件記得非常清楚,而其他事件的記憶卻反而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變得模糊,或者完全隨時光消失了。
1943年於新幾內亞戰場被美軍俘虜的日軍
對於從來沒有長期處於飢餓經驗的我,或者大部分人來說,到底要飢餓到什麼程度才會忍不住吃了人肉?關於這一點,真的很難想像。後來我從新幾內亞回台灣後,好友Chris在我離開台灣這段時間,幫我從美國的國家檔案管中,找到許多二次世界大戰當時在新幾內亞戰場的珍貴影片,甚至有一段影片竟然是當年在Wewak轟炸阿公他們的美軍畫面。其中最讓我震驚的是,資料影片中的日軍戰俘,各個都骨瘦如柴,很難想像,人可以瘦到這種地步,那種無奈、害怕或者對生命失去熱情的表情,至今一直烙印在我的腦海裡。在日本的文獻紀錄中,有日本軍人提到當年在戰場上,有許多日本人的性命是靠高砂義勇隊的成員的山林知識與「忠誠」得以存活下來。阿公說,當年在那邊,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吃,只好四處找野菜吃。然而,只有吃菜也是無法存活的。阿公說那裡還有山豬還有一種很大的雞(鳥),阿公強調,那是一種很大的雞喔。我一直以為那可能是火雞之類的,我用手勢比畫阿公跟我形容的大小,向Gabriel問起新幾內亞是否有一種阿公說的很大的雞。
Gabriel看了之後,直覺地反應說了一句「Muluk」,現在已經很少了,在Wewak當地還有人養了一隻,回到Wewak之後,他會帶我們去看Muluk。因此,從達瓜回程的路上,Clement狂飆的原因之一,也是要讓我們還能夠在可見光線下看看這種可能是阿公口中那隻「好大的雞」。
在快要吐之前,終於回到Wewak,來到了機場附近。下車靠近一塊由鐵網為起來的區域,Gabriel指著一隻鳥說,那就是Muluk。
我的老天,阿公說的大雞,真的存在。
Gabriel和Muluk
那是一隻我從來沒見過的動物,比駝鳥小一點,比火雞大很多。頭上有著色彩艷麗的雞冠,艷麗到心中出現「這種動物能吃嗎?好像有毒」的錯覺。Gabriel說,Muluk是當地語言的稱呼,英文稱之為Cassowary,這種動物在過去相當地多,但是對人的警戒心相當高,因此要捕捉相當不易,而且肉質鮮美,可能是所有肉類裡頭最棒的。我回頭再看了一眼這隻雞,我想我大概一方面不忍心吃它,實在是太美麗了;另一方面也不敢吃它,實在是太詭異了。
當我聽到Gabriel說這是Cassowary時,我突然回憶起,這種動物中文叫做食火雞。之前在「東南亞民族誌」這門課中讀過一本書《交易的記憶﹕東印尼小島上現代性的糾結》("The Memory of Trade: Modernity’s Entanglements on an Eastern Indonesian Island”)(2000年出版,Patricia Spyer著,Duke大學出版),書中關於儀式的部分即是與食火雞有關。雖然說是東印尼的一座小島(Aru島),其實這座島嶼位於新幾內亞島的西南方不遠的海面上。食火雞在這裡不只是重要的蛋白質來源,也是一種儀式性的生物,儀式中的展演,基本上以模仿食火雞為主,顯見這種生物在新幾內亞當地不探具有生物性上的意義,也具有文化上的意涵。
如此大又美麗的雞,阿公說他在新幾內亞山區躲避美軍的時光裡,槍殺了兩隻。66年後的回憶中,阿公只記得「新幾內亞的雞好大呀!」
後記﹕
之後我旅行到安哥朗地區,要離開前,當地的朋友送我一根由Muluk的腿骨製作成既是農具也是凶器的工具,可以當播種時掘土的工具或者是殺人的武器,從鎖骨上方往下刺入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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