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2.2009

暫停一下的講話

《從新幾內亞到台北》製作雜記寫到現在,可能得必須暫停一下了。

由於現在我同時陷入在影片剪接以及論文寫作上的雙重時間壓力,必須先把雜記的部分暫停一陣子,直到7月份影片剪接完成以及學術會議論文寫完之後,才有餘力繼續為各位朋友說故事。

基本上,後半段牽涉到更多值得紀錄的故事,包含唯一一次在巴布亞新幾內亞比較不舒服的經驗、一凡與乾爹先行離開新幾內亞之後,搭乘PMV公車前往賽匹克河流域小村落,與當地人相處的經驗、從過去從文獻中得來的新幾內亞人類學知識與自己在當地經驗的比較、以及回到台灣後的後續拍攝以及日軍兵籍名牌的發展等等故事。

敬請各位朋友耐心等待了。

若各位朋友有任何的問題與想法,也歡迎來信給我。

futuru.tsai@gmail.com

5.20.2009

(二十)戰機幽魂、蝸牛與我的血

離開這個清靜優美的桃花源村落後,Clement開車帶我們到附近他親戚的聚落中,請先前下車,住在這個村落的一位小姐幫忙準備午餐。

由於前一天不夠吃的經驗,我們今天出門前把所有從台灣帶來的泡麵和乾糧都帶上車了。為了一凡,我們也於出發前在Wewak的華人超市買了一條白吐司,讓他可以吃中餐。不過,那一條白吐司最後卻在離開布特的時候,送給那一群對著我們喊萬歲,然後又熱心帶著我們在機場遺址四處亂竄的小朋友們吃了。一凡沒有半句怨言,他很有孩子緣,那群孩子總是繞著一凡走,把吐司送給他們吃,一凡倒是也很開心。

沒想到,到了這個聚落之後,才發現,我們帶的泡麵還是不夠,村子裡頭的這個家庭是個大家族,老老少少加上我們車上的人員。也有十數個,況且,村民們聽到是從台灣來的泡麵時,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高度期待的表情等著泡麵煮好。甚至,看來年紀最長的媽媽也透過Clement問我們是否有剩下的台灣泡麵能夠送給他們。如果有剩餘的泡麵,我們當然會送給這位媽媽當作禮物,只是,她問得太晚了一些,所有的泡麵都已經被那位小姐給下鍋了。

食物不夠的情形再度上演,正當我們在煩惱又要吃不飽之時,那位小姐把泡麵端了出來,也端出了一鍋和著魚湯的西米。還好,至少食物不夠的窘境排除了。因此,村民們吃著我們帶來的泡麵,我和乾爹則吃著當地人準備的西米魚湯,一凡則蹲在一旁吃他自己帶來的餅乾。


乾爹看來似乎很享受地直接用手抓取魚湯西米來吃,表情也是津津有味的樣子,我也吃了幾個。說實在的,第一次吃下那個配著魚的西米時,我有點作噁的感覺,實在是那個魚腥味太酸太重了,好似之前吃過那種作壞掉的「西勞」(生醃肉),但是為了不失禮,我只得忍耐著別讓別人看到我的「心事」,裝著笑臉表示很享受他們為我們準備的當地食物。我忍耐著又吃了幾個,讓自己的肚子有了飽食感之後,大口地喝下礦泉水,盡快洗淨口中的那個特殊味道,否則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假仙地演多久這場「西米魚湯好好吃」的戲碼。

吃完飯後,想要抽根煙時,發現我們三人的香煙存量都已經見底,還好Richard熱心地捲了好幾隻的當地菸草給我們。當地菸草的味道其實很濃郁,也很香,只是,他們是用報紙來捲煙,吸多了,大概也把報紙上的重金屬給吸了進去。

飯後,穿洞洞裝的地方警察表示附近有個村落還維持有當年日軍遺留下來,非常完整的幾門高射砲。我們在穿過村子邊邊的叢林後,幾個村子裡的當地年輕人帶著刀跳下一處低漥處,一陣又是砍又是切的揮刀後,坑洞裡浮現一座迄今看到最完整的高射炮。所有的機件都保持地相當完整,甚至炮身上還留有清楚的日文字樣。乾爹俏皮地說,這尊炮上個油保養一下,也許還能發射呢。


洞洞裝地方警察又說話了,指出附近還有一處當年日軍的機場跑道遺址,附近還有一架墜落於叢林,保存完整的日軍戰機。我們接著來到了Dagua,那個警察先生攀附在駕駛座的外側,站地高高的,協助指示Clement開車在一片與人同高的草原中行駛,避免車子掉到這個機場遺址當年被美軍轟炸的砲彈坑洞中。

洞洞裝警察先生

Clement的頭又大連苦路捨在這一片草原中,發揮的淋漓盡致。在草叢中左閃右躲地往盡頭開去。這個機場跑道遺址相當大,共有三條機場跑道,現在是一片綠油油的廣大草原。到了盡頭之後,洞洞裝警察說必須走一段叢林才能到達戰機的位置。一凡因為腳受傷,懶惰走路了,Peter留下來在車上陪一凡,我和乾爹、洞洞裝警察、Clement、Gabriel、Richard等人,由洞洞裝警察帶路,我殿後,鑽進前方的一片叢林之中。

沒想到,一進入叢林,就必須先涉過一段沼澤地區, Gabriel和警察先生沒穿鞋,其他人除了我之外,都穿拖鞋,我則穿著球鞋。我只好將鞋子襪子脫了,擺在岸上,也跟著涉水過去。「Gabriel和警察先生都沒穿鞋,可以行走在這一片叢林中,我沒穿鞋應該也可以走吧」,我秉持著人類學作田野「跟當地人一樣」的信念,心理頭這樣想著。

沒想到,走入水中後,我馬上就被水中不知名的突起物給刺了一下,痛到不小心口出穢言,但是還是忍痛繼續走。走上岸後,經過一片野生的地瓜園,看著自己白白淨淨的腳踩在這片土地上,其實還是有點自傲的。「我也做得到﹗」才剛剛地佩服自己一下時,口中又不小心地「X」了一聲,我又被刺到腳了。走在前面的Richard,大概有聽到我的詛咒聲,我百分之一百地確定Richard絕對聽不懂台灣的國罵,但是他似乎知道我這個笨蛋沒穿鞋子進叢林的苦。他很灑脫地將拖鞋脫下,借給我穿,當下,我還故作扭捏地說﹕「不用借我啦,我還好﹗」。不過,最後,我還是穿上Richard的拖鞋繼續前進。走在前方的乾爹還一直取笑我自作聰明,以為可以跟他們一樣不用穿鞋子還是可以在叢林裡頭行走。

在叢林裡頭,遇到一行幾個婦女以及孩子與我們擦身而過。她們背著魚簍與漁網,看來剛從叢林裡頭的小湖捕魚回來,幾個孩子看到我們,又回頭跟著我們走。


披荊斬棘地走一段不算近的路之後,終於看到了一架躺在叢林深處的日軍戰機。我在進入叢林之前,有檢查過攝影機中帶子的存量,還有五分鐘的攝影空間,心想﹕「又是一架戰機罷了,應該不用再多帶錄影帶,況且,警察先生說很近,即便需要帶子,再回來拿即可。」因此,就這樣進入叢林。只是沒想到走了這麼遠,而且這架戰機居然如此完整。很快地,五分鐘存量就被我拍完了,要回去車上拿帶子,又要走一段不算近的路程,只好用數位相機繼續拍。警察先生看到我換數位相機拍攝,主動問我是不是攝影機壞了,我只好據實以答。警察先生很好心地告訴我他可以回去幫我拿帶子,馬上一溜煙地就消失在我的眼前。

Richard站在被清開的有日本太陽國徽的戰機機翼上

Richard開始清理戰機上的藤蔓與植物。示意我爬上戰機看看機翼上的日本太陽國徽。只是我才爬上去沒多久,一個不注意,因為腳下的戰機實在濕滑,我便從駕駛艙位置,跌倒在戰機上,為了要保護身上的攝影機與照相機,我本能地伸出左手去抓任何可能抓得到的東西,避免自己繼續滑落到戰機下。我成功地抓住一處生鏽的機件,一瞬間感覺左手食指一陣劇痛,爬起來站定之後,我看著左手食指第一關節處有道看起來頗深的割傷,開始冒出鮮血。一隻手指的力量要抵擋我80公斤的體重,真是辛苦我的左手食指了。

在旁的一堆人,除了我乾爹之外,通通爬上來看我的傷勢。趕忙叫我下飛機,Clement不知道從哪裡拿來了小藤蔓,綁住我受傷食指的第二關節處,然後覆蓋上一片荖葉,先暫時止血。這時,警察先生也帶著我的錄影帶回來了,有位年約10歲的小朋友,也從另一處跑出來,手中拿著一個蝸牛交給警察先生。我還在懷疑這個孩子怎麼挑這個時間炫燿他檢到的蝸牛時,警察先生一把拿走這個蝸牛,將蝸牛從殼中毫不遲疑地拉了出來,然後就抓住我受傷的手,把葉子拿開,直接把蝸牛肉上如鼻涕般的黏液塗抹在我的傷口上。



手指雖然還在流血,但是我的心也在滴血。「天啊﹗不會有感染的問題吧﹖」心理頭雖然這麼想,但是還是讓他們用當地的療法幫我處理我的傷口。原來這個孩子看到我受傷後,馬上去找了個蝸牛來,而這也是當地民俗療法中治療外傷止血用的方法。我故作鎮定地看他們七手八腳地幫我處理傷口,後來一個轉念,既然當地有當地的方式來處理,那就這樣吧,反正我帶來的急救包放在寄住之處,現場也似乎只能這麼處理了。「希望不要有破傷風就好!」

難道這架戰機當年墜毀時的駕駛幽魂仍然徘徊在附近,當我在這裡時常被誤認為是日本人時,日軍的幽魂是否也把我誤認了,讓我跌倒,是否是要告訴我什麼訊息﹖還是,也許我想太多了。

後來,我繼續拍攝這架戰機,警察先生說是三菱零式戰機,但是我有點懷疑就是了。就戰機而言,這架飛機有點太大了一點,仔細看了機艙之後,我猜測應該是一架轟炸機之類的。但是,還是沒有辦法判斷這是那一種飛機的機型,畢竟,我完全缺乏這方面的知識。

就要回程時,Clement突然吼叫一聲,示意大家後退。原來,後側尾翼的下方有個看起來像是台灣的細腰蜂的蜂巢,還有好幾隻的巡邏蜂在巢外嗡嗡嗡地飛舞著。Gabriel示意我們躲過這個蜂巢,從另一邊用刀子開路繞行避開。

最後,當我們結束這個戰機的巡禮之後,回到車子旁,看見一凡正在連苦路捨的後車廂上,呼呼大睡著。

此時,已經接近傍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