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2.2009

(十七)「卡拉瓦力」的約定

此時,鄰居二樓賭博的喧囂人聲似乎比較小聲了,變成應該是某種體育賽事轉播的電視節目聲音,我猜想可能是足球賽之類的。這個高級社區中,幾乎每戶都裝設有一個俗稱小耳朵的衛星天線,大多是收視來自印尼的電視訊號。我們借住的馬大哥與趙大哥家中,也有一個小耳朵,可以看包含HBO在內的許多電影頻道以及體育節目。我記得前一天吃著泡麵,隨便轉臺時,還在ESPN頻道看到了一點點的世界棒球經典賽日本與韓國之戰。

一位披頭散髮的亞洲年輕人手裡抱著一手SP啤酒從二樓走了下來,看來已經有點五分醉的感覺了。他叫威廉,一位來自印尼的華人。威廉在這裡從事樟腦的生意,定期會到深山裡頭去尋找木材,並在當地製成樟腦後帶回Wewak買賣。

威廉跟前一位印尼華人老闆不同,他說著一口流利的洋涇濱語,也不會問我阿扁的事情,唯一相同的是,他跟我也是透過「奇怪」的閩南語溝通,從他的閩南語中,我判斷他的老祖先應該是從福建泉州一帶移民到印尼的。不過,他的閩南語比之前那位老闆還要難懂,而他的英語則是停留在洋涇濱語使用的階段,因此,我倆的溝通有時候還需要旁人稍微翻譯一下。

威廉跟之前那位老闆還有一點大不同,他似乎比較能跟住在樓下的當地人互動,比較沒有架子,之前那位老闆對待他的員工,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某種階級關係存在。威廉將他手上的啤酒一人一罐地發了下來,在巴布亞新幾內亞的赤道天空下,冰涼的啤酒絕對是我消暑的第一首選,只是自己帶的盤纏不夠,啤酒在這裡也算是奢侈品,來到這裡後,只有在飛機故障沒飛的那天晚上,叫一凡買了兩罐啤酒嚐嚐鮮。

喝著威廉請的啤酒,與他們天南地北的聊天,在晚風徐徐的吹拂下,邊頭小小的,炊煮用的炊煙飄來的木材香味中,煞是愜意。

一罐啤酒喝完之後,當然是意猶未盡,只是我還沒有有錢到可以請大家喝啤酒,況且,超市早已經休息,應該也買不到啤酒可以繼續享受這個難得的赤道啤酒之夜。沒想到,威廉從口袋掏出錢來,叫了兩位住在樓下的年輕人去買啤酒。「超市不是早就關門了,要到哪裡買啤酒?」我懷疑地問威廉。「喔,這邊下去,轉角有一戶人家有賣,要買香菸,檳榔,啤酒都可以買到。」保羅搶在威廉之前回答我。(保羅是住在樓下露西大姐的女婿)原來這裡跟都蘭一樣也有「等我」啊。「等我」是都蘭人開的雜貨店,到都蘭隨便問一個人「等我」在哪哩,大家都知道。在都蘭,不一定要到超商或7-11買檳榔、香菸和啤酒,只是,「等我」有超級快送服務,50元檳榔也可以很快地送到手上,這裡則必須自己去買。「等我」也有招牌,這裡的小賣店從外觀則根本看不出來,就像一般住家一樣,只有白天會在鐵絲網後面的庭院中擺個小桌子,就是一個小賣店了。


露西大姐和她的孩子文生

趁著有人去買啤酒的空檔,保羅好像喝開了,從房子裡頭搬出一部卡式手提小音響,放在木頭搭建的露台上,放起了巴布亞新幾內亞的流行音樂。

當有點朦朧的音樂聲從手提音響中流放出來時,我彷彿看到眼前出現一條混濁的河水緩緩地流過的感覺,那是一種模糊的輕快音樂,搭配著現代樂器,歌手用一種流暢的歌聲唱著洋涇濱語的歌詞。以我的程度,當然聽不懂歌手唱著什麼,隱約聽到布愛(檳榔)和薩薩嗑(西米)的歌詞。

才喝一罐啤酒而已,我已經感到微醺。意識雖漸漸地模糊起來,但是身體卻感覺輕飄飄的,跟著這種既模糊又輕快的音樂節奏,我不自覺地跳起舞來。當然,看到我開始跳舞,身旁的人哈哈大笑了起來。在眾人喧囂的笑鬧聲與初次聽到的音樂歌聲中,兩個年輕人扛著一箱啤酒回來了。

一罐接著一罐啤酒下肚,音樂持續播放著,意識越來越模糊,身體卻越來越輕。「這個音樂很棒,我很喜歡,買得到嗎?」我向大家說。「這是卡拉瓦力風格的喔,叫做Gembog的樂團,我們這邊的人都是從卡拉瓦力來的,這邊街上有賣卡帶。」保羅又搶在第一個回答我。(謎之聲﹕卡帶?沒有CD嗎?家裡好像找不到可以播卡帶的機器了)

「卡拉瓦力?這是在哪裡﹖」我趕緊回到房子裡頭拿出前一天抵達Wewak,在街上買的地圖。在查看地圖之後,原來卡拉瓦力是塞匹克河中游三大支流的其中一支。「卡拉瓦力風格的音樂在這裡很受歡迎喔!」道格拉斯也接話了。

在來巴布亞新幾內亞飛機上,閱讀到Wewak是進入塞匹克河的入口,觀光指南也告訴讀者,可以從Wewak到建議的安彭地去,這裡是西方觀光客最喜歡去的地方,可以一窺塞匹克河流域文化的大成,不管是木雕、儀式、歌舞等,這裡都是首選。由於一凡工作的關係,他和乾爹在Wewak只能停留一週,尋訪阿公以前可能的戰場遺跡後,就必須回台灣了。我則是在出發前就計畫好,難得來人類學界的某種「聖地」,當一凡和乾爹兩人離開後,就自己旅行到塞匹克河流域。因此,當看到天堂雜誌上介紹的安彭地詳細資訊後,原本是預計到安彭地的。但是,我知道自己天生有點反骨,觀光指南上介紹的,心理其實有點不甘願去一個大家都會去的「觀光」聖地。由於巴布亞新幾內亞的資訊實在很少,似乎暫時也只有這個選擇。

「我禮拜六早上就要出發去安哥朗,然後隔天要出發到卡拉瓦力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威廉問我。我聽了之後心動不已,這裡的音樂好聽,也深入到塞匹克河流域中,應該是不錯的選擇。只是,一凡他們是禮拜一早上的飛機,況且我還必須到街上採買一些補給品,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蚊帳,塞匹克河流域的蚊子連當地人都會受不了,何況是我這身帶著從台灣而來的癡肥新鮮肉體。因此,我最快也在禮拜一下午才有辦法離開Wewak。

「沒問題,我會在安哥朗等你,禮拜一下午你搭PMV(巴布亞新幾內亞的公車),晚上會到安哥朗,在那過一夜,我們隔天一早一起搭船出發到卡拉瓦力去,但是我要在那裡待兩個月,你得自己想辦法回來。」威廉知道我的行程安排後如此說。

這聽來是個好主意,我想應該沒問題,露西大姐擔心我一個人搭PMV不安全,堅持叫保羅要跟我一起到安哥朗,然後他再自己搭車回Wewak。

我在盛情難卻下,也因為卡拉瓦力風格的流行音樂吸引下,決定在一凡他們先行離開之後,跟著威廉到卡拉瓦力看看。

「嗯,太棒了,剩下我一個人留在巴布亞新幾內亞的行程,應該可以順利地到塞匹克河流域一探究竟,一嚐夙願!」我手裡拿著還冰冰的啤酒,開心地笑了出來。



後來我到安哥朗,答應幫當地新認識的朋友剪接DVD,目前正在趕工中,這是第一部,裡頭的配樂都是用卡拉瓦力風格的歌曲,先讓各位朋友看看我後來的行程中的所見所聞

(十六)鱷魚先生


獅子先生與鱷魚先生

由於一凡腳受傷,我們的司機Clement回程時幾近飆車般地回到Wewak的街上,就是為了趕在下午五點,所有的商家關店之前,能夠幫一凡買到簡單的包紮繃帶。這次行程,我雖然事前有準備急救藥包,但是沒有可以包紮如此大面積的彈性繃帶。

還好我們在關店前10 分鐘抵達由菲律賓人開設的藥局,買到了包紮腳踝的彈性繃帶,匆匆忙忙地又跑到對街由馬來西亞華人開的商店。此時,警衛已經不讓顧客進入超市了,還好老闆還 是揮揮手以英語叫我們進去。因為借住在人家家中,不太好意思連早餐都吃他們的食物,因此趁著還有一點時間,我們買了牛奶以及麵包等食物,也順道買了一堆的 可樂慰勞今天帶著我們跑一天的嚮導、司機等人。

沒想到結帳時,一堆在櫃檯附近的人,包含顧客與結帳的小姐,對 著我笑,直衝著我說「你就是那個嚼檳榔的白人喔?」。當時,我並未吃檳榔,因此,只不是昨日下午一場隨意的嚼著檳榔逛大街,很驚訝他們居然可以記得我的臉 孔。甚至,結帳小姐還批哩啪拉地對我說著洋經濱語,當場有點尷尬的我,只好以微笑點頭示意,看著收銀機上的金額,快速結了帳,畢竟,那位已經不會說華語的 華人老闆,似乎在等我這最後一個客人,快點結完帳後,他們可以打烊休息。

回到連苦路捨車上,Richard瞧了一眼我買的彈性繃帶,然後燦爛地笑著說﹕「嘿,futuru,這個繃帶的牌子跟你的名字一樣哩!」還在喘氣的我,仔細看了以後,「還真巧!」,雖然只差了一個字,但是發音起來幾乎一模一樣。


包紮一凡腳的繃帶品牌跟我名字很像


包紮完的一凡,隔天與當地村民合影

跟趙大哥、馬大哥兩人一起用過晚餐之後,乾爹跟他們兩個在房子 裡頭聊天,我則跟一凡到外頭鄰居那裡串門子。這一戶人家住了許多人,基本上可以分成三種。第一種是來自印尼的華人老闆,他們從事樟腦與木材的買賣,兩位老 闆級的華人都還可以說一點跟台灣腔調不太相同的閩南語,因此,我們跟這兩位印尼華人基本上是以閩南語溝通。第二種人是來自印尼,幫兩位華人老闆工作的印尼 人,其中也有些華人,這些人幾乎成天都躲在二樓賭博,所以跟他們沒有什麼交集。第三種人,則是當地人,大多來自Sepik河區域,由於對他們最好奇,所以 以我跟他們的互動最多。

其中一位印尼華人老闆一直要找我聊天,用著印尼腔調的閩南語, 生硬地一直問我阿扁被關,還有汙多少錢的問題。當一聽到這個聊天的話題時,一方面有點驚訝,連他們也知道阿扁被關進監獄了;另一方面則是,我對這個話題已 經厭惡到極點了,在台灣時,打開電視新聞頻道,無時無刻地被這個新聞轟炸,沒想到,跑到巴布亞新幾內亞偏僻的小鎮上,也還是躲不開這個已經令人開始有點作 噁的新聞。因此,我跟著位華人老闆話不投機半句多,敷衍個兩句,還好此時一凡出現,這位華人老闆看我不太想聊阿扁的事情,轉頭跟一凡聊了起來。

我則跟當地人攪和在一起。這一群人看起來像是包含祖孫三代的一 家人,婦女似乎是幫忙打掃的,而青壯年男人,則是為印尼華人做事,看起來像是保鑣之類的。由於這幾天的經驗下來,除了嚼檳榔可以很快地讓當地人接受我們之 外,學洋涇濱語應該可以讓我們更進一步地與當地人溝通。因此,我拿著我的筆記本,在手電筒的燈光下,逐字逐句地寫上他們教我的洋涇濱語。

基本上,大多是以我問一些日常生活經常用到的問候語,他們教我 洋涇濱的說法的方式進行。例如﹕nem belong me futuru, wa nem belong u(我的名字叫Futuru,你叫什麼名字);em stret(沒錯);U alright ha(你還好嗎?);hamas long bilum(bilum多少錢);mi laik bying bilum(我想買bilum);papa bilong mi kapah(我爸爸的名字叫kapah);no got(沒有);simuk(香菸);monin monin(早安);hapi num(午安)….等等,到了最後,我已經將半本筆記本記得滿滿的。

他們很開心地教我洋涇濱語,我則一邊吃著檳榔,一邊努力地記下他們的發音,後來,由於燈光太暗,沒有注意到荖花沾石灰的量,口腔已經開始有被割破的疼痛感了。

此時,有位叫道格拉斯的年輕人走向我,問我有沒有興趣看看他的Cutting Skin,也不等我回話,他就迅速地退去上衣,露出幾乎讓我嘴吧合不起來的景象。

道格拉斯的上半身,前後都佈滿了規則的突起物,看起來像是一種受過創傷,傷口曾經發炎一陣子後才癒合的感覺,說明確一點,那看起來就像刀疤,而這些刀疤的組成,就像鱷魚的皮膚一樣。


步步嗑先生-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解釋說,這是他經過成年禮的象徵,他來自Sepik 河,那裡出產著大量的鱷魚,被當作一種非常有力量的象徵,也是Sepik河區域崇拜的對象。他村子裡的男孩,成年禮時會住進男子集會所(boys house)中好幾個月,然後忍受一刀一刀在身上割出的傷痛,一旦傷口癒合後,就像鱷魚附身一般,成為具有力量的人,也成為真正的Sepik男人。

我想起來之前有看過探索頻道,關於男子在成年禮時,由其親人在 身上割出許多傷口,癒合後就像鱷魚的皮一樣(道格拉斯是由他的舅舅操刀的),每個人身上的鱷魚紋路都會有些許的不同。在人類學的術語上,通常這種行為被稱 為「毀飾」,是許多文化中象徵通過儀禮重要標記,例如過去泰雅人以紋面,布農人則以拔門牙的方式來標記成年的象徵等等。說實在的,使用「毀飾」來形容道格 拉斯身上的鱷魚紋路,對於我來說太不貼切了。他身上的紋路與線條組成的鱷魚形象,好看極了!

繼續與道格拉斯的聊天中,我才知道,其實現在擁有鱷魚紋的當地年輕人也越來越少,除了有的村落是表演給白人看,大部分的年輕人都不再參與這個儀式。「實在是太痛苦了!」道格拉斯表情驕傲地對我說。

我趕緊問他洋涇濱語中,鱷魚怎麼說。「bobok(步步嗑)」。

「那以後我就叫你MR. Bobok(鱷魚先生)囉。」道格拉斯收起驕傲的表情,突然有點靦腆地笑了起來。

(十五)你的英靈我的冤魂


日人於1969年在Boys Town設立的英靈碑

結束在Numbusuing村中的震撼後,我們來到了Wewak南方一點的Boys Town高地。從這個地形來判斷,當年日軍絕對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防禦性高地,從這裡可以俯瞰整個Wewak地區以及海岸線,當初必定是個重要的軍事基地。

日本人於1969年時,在此地設立了一個「英靈碑」,碑上有日軍遺留下的機槍與步槍等武器,也有鋼盔之類的裝備。英靈碑的主體刻有許多當年在此陣亡日軍軍 官的姓名與部隊番號,周圍則有許多小紀念碑,刻有以草體書寫的追悼文,紀念碑的左側也有一段關於日本與巴布亞新幾內亞兩國友好的文字。


英靈碑上碑文之一





我們三個很仔細地查看這個英靈碑,當我抬頭望見下方廣大的Wewak區域的叢林與村落時,突然回想到剛剛還在山下的Numsubuing村時,看見的日軍遺駭與兵籍名牌,頓時心中百感交集。


到底還有多少屍骨埋在這一片區域中?

到底還有多少屍骨被埋在這一片叢林之中?有多少屍骨可能是台灣過來的高砂義勇隊成員?當年日本軍國政府的首腦,腦袋裡頭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會如此瘋狂地把 自己和殖民地的子弟兵從遙遠的寒冷北方,送到這個離家數千萬里燠熱的赤道無風帶送死?日本人要如何適應這個至今仍有瘧疾,滿佈瘴癘之氣的叢林?諸如此類的 許多問題浮現在我的腦海裡,到現在我還是很難理解當年日本軍隊將領腦袋到底裝了些什麼?這一切實在太瘋狂了。

從歷史文件中得知,當年日本軍隊似乎從霧社事件中,看上台灣原住民在叢林中作戰的能耐與戰鬥能力,才大量地招募了台灣原住民組成高砂義勇隊,前後八回,絕大多數被投入新幾內亞戰場。因此,剛剛看到的人骨,也很有可能是屬於在此陣亡的台灣原住民阿公們的。

然而,在這個日本人蓋的英靈碑上,不但沒有他們的名字(碑上面的名字是都是日本軍官,碑文主體紀念的第十八軍,也以作戰部隊為主),甚至也完全沒有提到來 自台灣的高砂義勇隊。好似,這些陣亡的日本軍人才是英靈,那麼,台灣的高砂義勇隊呢?難道是冤魂?一群被遺忘的冤魂!日本戰敗,台灣也改朝換代了,就在我 們出發前往新幾內亞的前兩個月,台灣的國防部,千里迢迢地跑到巴布亞新幾內亞的拉寶爾島,將當年在中國戰場被俘虜的中國軍人遺骨與魂魄,不辭千里地迎回這 批陣亡將士從來沒到過的台灣,安奉在忠烈祠中。那麼,當年在這裡戰死的數千名台灣原住民阿公們的靈魂呢?只能說,台灣現在這個國家的主權,還是建立在意識 形態上,尚未建立在屬於這塊土地上的人民上。

日本人在巴布亞新幾內亞建立的紀念碑中,將高砂義勇隊遺忘了,現在,台灣政府,有些政客將高砂義勇隊視為被奴化的台灣人,寧願迎回那些不曾來過台灣的中國軍人靈魂,也不願面對那些陣亡在新幾內亞的台灣原住民阿公的靈魂。

在新幾內亞陣亡的高砂義勇隊隊員還有其他「台灣軍」們的靈魂,如果真有靈魂存在,而且如果靈魂真的需要被迎接回來自己土地才會回來的話,那麼,他們的靈魂或許還徘徊在巴布亞新幾內亞的天空中,過著被遺忘的日子。

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他們到底是日本人的,還是中華民國的英靈?或者,根本就是冤魂吧,還是,被遺忘的英靈?

我在此為陣亡的高砂義勇隊成員,深深地默哀,再回頭看看這個日本人蓋的英靈碑,似乎,不管現實生活中的當代原住民,還是戰死在這裡的原住民阿公的靈魂,命運中注定被擠壓在那一片被遺忘的夾縫中。

我在英靈碑這裡用攝影機,將一凡,乾爹還有嚮導一群人的心中的感寫給紀錄了下來,我沒有錄自己的感想,所以只好寫在這篇文章裡頭,發一發牢騷了。


訪談錄影中

離開Boys town之後,嚮導帶我們到Wewak左側的Wom海舺上,這裡是1945年新幾內亞日軍向澳洲軍隊簽定投降協定書的地點。想當然爾,日本人大概不會在這個地點設立紀念碑,而是打勝仗的澳洲軍隊在此設立了一個紀念公園。


Cape Wom 戰爭紀念公園

嚮導仔細地跟我們解說這個紀念公園,我四處看著,突然發現,比較起日本人的英靈碑,兩者之間連設立戰爭紀念碑的方式也有文化上的差異。在「英靈碑」,所有 陣亡的日本軍官姓名都被刻在同一個碑體上,在Wom紀念公園,澳洲人則將陣亡軍士官的名字,放在散佈這片廣大紀念公園中的每一顆樹下,而紀念碑文也主要具 體地描述在這裡發生的歷史事實,不像日本人還會有像詩一般的追悼文。

在這裡,我又胡思亂想了。剛才英靈碑上的名字,有沒有是被這邊樹下面的名字的人給殺死的,反之,這邊樹下的人,有沒有是被英靈碑上頭的人給殺死的?如果有,那一切,就太諷刺了--「英靈和冤魂只在一線之隔啊!」

一凡在這裡一下車就扭傷腳,無法動彈,不知道是不是冤魂找上門?也許一凡長得像當年殺死他的某個日本軍人吧?

(謎之聲﹕Futuru,你......想太多了吧!當年的日本軍人餓都餓死了
,應該沒像一凡這麼胖的...

(十四)來自地獄的遺物


在Wewak 機場附近的Numbusuing村中挖出的日軍遺骨

連苦路捨一路往機場左側陡長且路況糟糕的小山徑上開去,來到一處稜線上,左側與右側山下的風光一覽無遺,空氣也變得比較清爽了一些。

我們來到了一個漂亮的小村落,草皮整齊到像是用割草機定期清理的一樣,使用木頭與西米棕櫚葉建造的高腳屋也一座一座安靜地、整齊地,分層疊落地散佈在這個稜線上。我們跟這個村子的大人物打過招呼後,便繞著村子查看四周當年日軍留下的武器遺跡。


美麗的村落Numbusuing

這個美麗的村子當年是日軍重要的防空基地之一,由於位在稜線 上,可以看清楚來自左右側敵軍的攻擊,非常適合防衛機場。因此,這裡除了出現了許多的防空高射砲、機槍之外,還有一些軍用吉普車、卡車的殘骸。這些被遺棄 的殺人武器出現在這個彷彿桃花源般的靜謐村落,如同上了腳鐐一般,徹底地走不了。當年的威風與不可一世的軍國姿態,只剩下銹蝕的軀殼躲在美麗羽翼下的荒煙 漫草中。當年的主人,可能埋在它們的腳下,可能回去日本了,也可能成為幽魂,繞著無法擦拭、無法保養、無法射擊、甚至無法移動的武器徘徊著。



此時,已經是午後一點多鐘,我們的肚子已經嘰哩咕魯地叫了起 來,本來盤算大概只有五、六個人一起吃中飯,我們帶了10包從台灣帶過來的泡麵,應該夠大家填飽肚子。但是,剛剛來的路上,沿路又有幾個當地年輕人上車 了,跟著我們一路來到了這個美麗村子。Gabriel把泡麵交給大人物的媳婦幫我們煮,他們一家人也還沒有吃飯,我們三個不時地討論泡麵不夠吃的問題。正 在煩惱的時候,我猜想,包含Gabriel他們以及大人物一家人或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不久之後,遠方走來一位骨瘦如柴的中年婦女,肩膀上還坐了個大約 只有一歲多的孩子,手上提了一包塑膠袋朝著我們走來。我們以為她可能帶了什麼肉或者食物之類的,可以加在麵裡頭大家一起吃,確實地填飽每個人的肚子。


就是這位肩膀上坐著孩子的媽媽

只是,當她一走近,打開那個破破爛爛的塑膠袋之後。

我 的 心 臟 幾 乎 停 止 跳 動。

倒抽了一口氣之後,那是一袋‧人‧的‧骨‧頭

「這是我家下面挖出來的日本人的骨頭,最近才挖出來的喔!」

然後,這位肩上扛著小男孩的媽媽,又從口袋中掏出兩個鐵片拿給 我。原本以為這位媽媽要把這兩個裝飾有彩色吊帶的物品賣給我,只是我再仔細看了一下,這個鐵片上面有字。老天,那是日軍的兵籍名牌。這兩張兵籍名牌躺在我 的手掌心上,雖然只是兩張小小的鐵片,卻不知為何,有如千金般地重,我的臉上與手掌上開始冒出汗水來。


這兩張兵籍名牌還在Numbusing村中,若能查出主人的後代,我可以協助聯絡

趕緊將兵籍名牌交還給媽媽,心理的情緒仍然無法完全平復。這些骨頭和這兩張兵籍名牌,原來到底是屬於哪些主人的﹖雖然他們說是日本人的,但是難保裡頭沒有當年參加高砂義勇隊的台灣原住民。

乾爹翻了一翻塑膠袋裡頭的骨頭,像法醫鑑定般地說﹕「嗯,是人的骨頭沒有錯。」

這位媽媽邀請我們到她家去看看這些骨頭與兵籍名牌挖出來的地方。「這下面還有更多骨頭還沒有被挖出來喔!這邊的骨頭都散散亂亂的,那個人家旁邊曾經挖出過一具完整的遺骸,腳上還穿著鞋子,只是那具人骨被他朋友帶走了。」

戰後,日本政府曾經派員來此區域來來去去地21次,找尋日軍的 屍骨,並且送回日本進行DNA的鑑定,但是,可以被鑑定出來的人數少之又少。總計大約有三分之一的遺骸被挖出來送回日本,但是仍然有超過三分之二的遺骨還 被遺留在生前的地獄之中。當年日本人也來到這個村子挖到不少人骨帶走,而這位媽媽手上拿的人骨,則是最近又挖到的。

我站在這一片埋藏不知有多少人骨的土地上,心中為他們默禱。當年他們被日本政府帶到這邊作戰,也許有一些台灣人,也許還有其他地方的人,一同戰死在這「人間煉獄」之中,他們留在地獄的,除了身上不會腐爛的兵籍名牌和鋼盔之外,血肉之軀與「地獄」的土地化作一體了。

後來,隔天,Gabriel突然交給我三個兵籍名牌,要我帶回台灣,看看是否能找到這三個日軍兵籍名牌主人的家屬或者後代。我注意到其中兩張兵籍名牌刻有「猛二六八九」字樣,我想起來這篇文章--傅琪貽寫的〈台灣高砂義勇隊是「志願」還是「強擄」?〉,其中有段這樣的描述﹕

這又以第五回「高砂義勇隊」為例來看,隊員共516名全被安排為新幾內亞Madang「第27野戰貨物廠」服務(Futuru按﹕事實上,阿公就是這一回的高砂義勇隊,但是他並未到過Madang,而是直接被送到Weawak)。然這批的軍夫,又擁有通稱為「猛第2689部隊」之名。原來是他們原先被安排在「第27野戰貨物廠」當搬運物資的軍夫,但因沒有物資可搬運時,被編到戰鬥部隊,所以被冠了「猛第2689部隊」。「猛」字部隊任務是為掩護日皇軍轉戰順利而扮演阻擾美澳軍展開突擊的游擊戰部隊,如「齋藤特別義勇隊」「大高搜索隊」「猛虎挺身隊」「佐藤工作隊」「神林部隊」等是全屬於游擊戰部隊。」

如果傅琪貽這裡的描述引用正確的話,那眼前這兩張兵籍名牌不就是屬於高砂義勇隊成員的兵籍名牌了﹖

現在,這三張兵籍名牌我帶回台灣來了,我會盡量想辦法請老師或 朋友們透過各種管道,看看是否能找到這三張兵籍名牌的主人的後代,前面沒有帶回台灣的兵籍名牌,也同樣會以照片的形式,試著尋找看看他們的主人的後代,至 少我知道這兩張兵籍名牌是在哪一個村子裡頭,也可以聯絡到當地人。(同樣地,這裡如果有人懂日文,請協助翻譯這邊的描述,加上照片,放在日本各種可能的網站上,幫忙尋找看看,感謝大德。)


這三張兵籍名牌現在在我身上,抱歉,攝影技術不佳,有點失焦.三張兵籍名牌的編號從左至右依序是:猛二六八九 九五九/猛二六八九 五七四/北 第三九五號.若有人能協助找到主人的後代,定將之物歸原主,若困難重重,我打算將之送到有意收藏的博物館中存放

人骨和兵籍名牌出現後,幾乎忘記要吃午飯與擔心泡麵不夠的事 情。匆匆地回到大人物家附近,準備吃麵了。但是,現場人數加加起來10幾個,泡麵絕對不夠吃。Gabriel要我們三個先吃,我則說「大家一起吃吧,你們 先嚐嚐看台灣來的泡麵。」大家很開心地一擁而上盛麵條,直嚷嚷「台灣的泡麵非常棒,謝謝。」原來他們也知道台灣的泡麵好吃啊。

由於擔心不夠吃,而且我也還處在人骨與兵籍名牌的震驚之中,吃不太下,我和乾爹只盛了一點點,意思意思地吃了起來。一凡則是完全沒有吃。根據他的說法﹕

「我才不敢吃他們煮的東西哩,都不知道他們的水是從哪裡來的!」

4.21.2009

(十三)天堂與地獄

前文中提到,我在飛往摩爾斯比港的新幾內亞航空班機上,跟空姐 要了飛機上提供的雜誌《Paradise》(天堂),裡頭的文章大多在提供巴布亞新幾內亞各地好吃好玩的地方,也有一些新幾內亞航空國際線飛往其他世界各 地的人文風景介紹。從雜誌的名稱就可以知道,新幾內亞航空公司以「天堂」來行銷巴布亞新幾內亞,除了當地的人文與風景之外,也可能跟巴布亞新幾內亞著名的 天堂鳥有關。

然而,當巴布亞新幾內亞的國營航空公司將自己的國家以天堂形容 時,當年在此作戰的日本軍人,卻將之視為「地獄」。同一個地方,既是天堂,也是地獄。尤其是在Wewak地區,日本人稱之為山南地區的戰場,更是其中戰況 最為慘烈的地區。(日人稱的山南地區大約在Sepik河流域中段的支流附近山區,Sepik河區域的蚊子非常凶狠,也非常多,後來我獨自旅行到Sepik 河區域時,紮紮實實地被那些蚊子攻擊的體無完膚)


日軍所稱之山南地區大概在Wewak左下方,包含圖中Maprik與Yangaro區域之處,屬於Sepik河流域的支流地區

根據那本天堂雜誌中一位當年的日軍上校Masao Horie的口述,從1942~1945年間,光是Wewak地區就有超過41,000人陣亡於此,其中百分之六十是瘧疾與缺乏營養而死。(這篇文章中並 未提到當年此地日軍吃自己人人肉的事件,根據日本作家林榮代撰著的《台湾第五回高砂義勇隊﹕名簿、軍事貯金、日本証言》一書中的描述,阿公說的當年吃人肉 的故事也被提及,只是阿公說他是吃palaka(白人)的肉,而該書中所紀錄的是日本軍人吃日本軍人的肉,尤其有許多因為受不了當地的戰況而自殺的日本軍 人,有許多都被附近飢腸轆轆的日本軍人一擁而上給吃了,甚至有的還被裝在罐頭之中)

原本,對於上述在抵達Wewak前所閱讀到的資料中所呈現的景象,對於沒有戰爭經驗的我來說,充其量在心中只存在個模糊的感受,好像那是一段跟我無關,摸不著邊際的客體歷史知識而已,換言之,那純然只是已經過去的歷史。

然而,從我們到了Gabriel的村子後開始,這一段慘烈的景 象,越來越真實,甚至當天的晚上,我就夢到自己被拋棄在叢林中,帶著自己沒有子彈已經生鏽的步槍,四處找東西吃的夢境。夢境是如此的真實,以致於我在隔日 一大早就起床的當下,就急著打開兩位大哥家的冰箱找東西吃。

Gabriel與他的幾個孩子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對日軍當年在 Wewak附近的戰爭遺跡感到興趣,四處走訪,也帶回許多的殘骸,放在村子裡頭。包含有各式的機槍、步槍、日軍軍用水壺、軍用摩托車、吉普車、戰機引擎、 防空砲…等等,如果不仔細追問Gabriel,還以為這個村子是當年的日軍基地。結果,這個村子果真是日軍的基地,不過,是醫療基地。而村子的旁邊,現在 是一座小學的所在地,是當年日軍抓來3000個印度戰俘的戰俘營,他們被日本人抓來此地當奴隸,負責搬運軍需用品,在搬運過程中,也有許多印度人戰死此 地。


Gabriel村中的日軍軍用摩托車殘骸


日軍軍用摩托車腳踏板--這日語說啥,請知道的人回覆在回應中,謝謝!

印度當年是英國的殖民地,他們應該是被英國人徵召參戰,在亞洲的戰場被日軍俘虜,輾轉送到此地。同樣是殖民地,包含原住民的許多的台灣人也被帶到這裡參戰。這時突然覺得印度與台灣在某種歷史的位置上,有著相當類似的遭遇。

接著,我們走訪了附近好幾個地方。首先Brandi初中的校門 口就擺放了好幾個二戰日軍武器當作校園的入口意象,我有點訝異,當年被當作戰場的地方,政府設立的學校居然是以當年挑起戰爭的軍隊遺留的武器作為校門口的 裝飾品。隨後,在此地也遇見了一位日本來的年輕人,他是一位JICA的農業老師,負責教導這所中學的學生種稻米。我跟他半日語半英文地交談之後,說明我們 此趟行程的來意,便請他以日語對著鏡頭跟遠在都蘭的阿公說幾句話。


Brandi中學校園入口

離開中學後,我們被帶到一處叢林裡頭,發現了幾個當年日軍軍人使用的防空洞掩體,多數的坑洞都已經被土石給掩埋住了,剩下的防空洞看得出來大概可以容納三到四個人躲避美澳聯軍的空襲。



日軍的防空洞

這裡的拍攝工作完成後,在回程的路上,乾爹突然停下腳步,我原 本以為他的腳痛到已經不能走路了。沒想到,他居然拿起身旁的某種植物,然後聞了一聞﹕「咦,是老藤。」就馬上跟Richard借來刀子,把這根老藤給砍了 下來,邊砍還邊說﹕「嘿嘿,不用買荖花了,荖藤也可以用,這樣省一點。」不愧是阿美族人啊,這樣叢林中走一走就可以砍掉路邊可以吃的東西,看到這樣的情 景,突然想到當年阿公應該也是這樣行走在叢林中,就發現一些可以吃的野菜之類的吧。

然後,乾爹與一凡陸續發現叢林裡頭還有藤心和荖葉,這下子,可以吃台式的檳榔了。由於我們發現的藤心還太小,並沒有把它給砍下來。

隨後,我們被帶到機場附近的兩個村落,探訪當年日軍為了防守機 場而興建的防空陣地,有幾門防空砲的外觀,除了生鏽和被荒草藤蔓覆蓋住之外,保存得相當好。這兩個村落都是戰後才興建起來的,在戰爭時期,這裡原本都是日 軍的防空陣地,當地村民幾乎都躲在更深山裡的叢林中,日本人戰敗離開後,才陸陸續續從山裡出來,在原來日軍的基地上,建立自己的家園。其中第二個村落,位 在機場附近的山丘稜線制高點上,除了更多的防空砲、機槍、吉普車殘骸之外,發現了更多讓我有點顫抖的物品。



機場附近村落中遺留的日軍防空

(十二)高掛在電線上的鞋子



我們坐在連苦路捨上,一路往東邊開去。除了路越來越小之外,也驚奇地發現Wewak似乎到處都有的一種景象﹕有些電線上,掛了許多雙的鞋子,看來是將兩隻鞋子用鞋帶連結起來,用力地甩上高高的電線上掛著。

我本來以為掛在電線上的鞋子,大多都是舊的,或是已經壞掉的鞋子,但是我也發現有些鞋子還很新。我對這個現象非常好奇,但是也百思不得其解。為何鞋子要掛在電線上﹖有些還是新鞋子﹖為何沒有拖鞋被掛在電線上﹖

雖然到巴布亞新幾內亞才短短兩天而已,但是已經足夠讓我理解,鞋子對於當地人來說,絕對是奢侈品,當地人多數不是赤腳,就是就著一雙夾腳拖鞋走在街上,怎 麼還會有人把看起來還很新的鞋子,就這樣,高高地掛在藍天白雲下的電線上﹖怎麼看這個景象,都覺得完完全全地「不合理」。當然,從人類學的訓練中,我也知 道,會有這樣的「不合理」的疑問,絕對是從我自己的文化眼鏡中看出去所得出來的結論,事情絕對不是「不合理」三個字可以交代過去的。




我好奇地問Clement與Richard他們,為何有那麼多的鞋子掛在電線上,甚至還有些是新的。起初,他們似乎都太不 願意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一句「那不是很好的行為」帶過去,似乎,讓我這個外地人看到這種景象有點難堪的感覺。我不放棄,沒多久,我又再次問了 Clement。這次,他回答比較多了,顯然,他認為我是認真地想要知道鞋子掛在電線上的疑問。

「那些都是不好的行為。」(謎之聲﹕我知道,你剛剛說過了….)

「有些男孩,把穿過的鞋子,不管新的舊的,這樣高高地掛在電線上,是要跟別人炫燿,他有穿過鞋子,而且穿過的鞋子還在很高的電線上,表示那是我穿過的鞋子。」Clement繼續說。

「原來如此。」我其實有觀察到,這些掛在電線上的鞋子,大多是在交叉路口、村落或者家屋前的電線上,有一定的模式存在。雖然,似乎就當地一般人的觀點來 看,這是件不好的行為,但是對於丟鞋子上電線的男孩群體來說,似乎那是一種象徵,而這個象徵跟什麼意義系統有關聯,應該會是個很有趣的議題。

至少,我的猜測,按照過去閱讀過關於此區域社會結構的理解,大人物(Big Man)作為一種社會結構中重要的政治、經濟、甚至宗教領袖而言,其競爭體系轉化到年輕人丟鞋子似乎也象徵一種力量的展示﹖換言之,鞋子作為一種「現代 性」的奢侈品,不論新舊,將其高高地掛在電線上,就是宣示自己在能力上的展現﹖在短短的車程中,我不斷地思考電線上的鞋子,到底其象徵以及相連結的意義系 統為何的問題。顯然,這是一個將來可以繼續研究的議題。然而,此次行程不在進行系統化的田野調查,此外,一直追問才剛認識的朋友關於他不想回答的問題,似 乎不太禮貌。因此,便未繼續追問下去了,等待日後有機會再來好好地回到當地研究這個議題。

突然,我們在一處兩側都是叢林的泥路上停了下來。Richard很熱心地要帶我們進到右側叢林中,看他的親人們採集、製作傳統主食的地方。Richard 帶著刀七揮八砍地,迅速地往叢林裡鑽去,我連忙背著攝影機,試圖跟上Richard的腳步。泥濘的叢林裡蚊子多,Richard腳上的夾腳拖鞋,比我穿的 球鞋更輕盈地邁開步伐,乾爹因為痛風發作,在後頭一跛一跛地邊吼叫「慢一點啦!」,一凡則是左跳右跳地試圖閃開爛泥巴,因此也被拋在後頭。還好,路上遇到 四個剛從叢林裡頭鑽出來的年輕小夥子,似乎是Richard認識的人,聊了一會兒,他們展示給我們看從森裡裡頭採集到的物品,包含野火雞的蛋、野菇、以及 跟台灣俗稱過貓非常類似的野菜。


與叢林裡竄出來的四個男孩合影,背景就是西米棕櫚Sago

之後,這四個年輕人也調頭跟我們走進叢林。

沒多久,原本潮濕陰暗的空氣突然稍微開朗了一點,我們來到一處空地。在一個小水池旁有顆倒下,中間被剖開的樹幹,旁邊還有個像是過濾器的架子。 Ricahrd為我們解說。「這是我們吃的主食Sago(西米),從這顆西米棕櫚樹的中間挖出來,然後放到這個用帆布製作的過濾架上,用水洗,不要的東西 會留在帆布上,食物會沉澱在最底部,曬乾成粉末狀就可以拿來煮!」


示範將Sago樹幹中的物質挖下來


Richard示範過濾Sago

我「喔!」了一聲,原來這就是西米。之前有聽過南太平洋的主食是西米,我還一直以為是從椰子果肉製作而成,我想應該是被在台灣吃的西米露給搞混淆了,帶種帶有甜味及椰奶香的點心,後來我才知道大多是用其他材料合成的。

「不要的西米雜屑,丟在一旁,過一陣子會長蟲,還會長香菇,西米棕櫚的葉子我們拿來當屋頂,葉莖可以製作籃子和魚簍,對我們是很重要的植物!」Ricahrd真的很熱心,積極地介紹他們的生活方式,也的確令我們大開眼界。

看完Sago的製作流程,和聽完Ricahrd的解說後,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嚐嚐Sago的味道了。

離開Sago叢林後,接著,我們就到了Gabriel的村子了。

(十一)頭又大


協調要用哪一台頭又大...車中為Clement,畫面左方為Willie,右邊則為Gabriel

我撥了通電話給Willie,電話是通了,但是訊號實在太差,兩邊嘰嘰咕咕地不知道該如何溝通,唯一確定的是,他人在機場附近,我和Gabriel決定到機場找他談。

到了機場後,Willie表示時間上有點趕,他會幫忙找找看朋友那邊的車子,晚上會給答案。此時有位在機場附近叫做 David的先生聽到我們想要租一台性能比較好的吉普車,也湊過來說他的朋友有當地最高等級的吉普車--頭又大(Toyota)的連苦路捨(Land cruiser),也是要到晚上才會聯絡上。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裡的車子大概是路況不佳,大多以四輪傳動車居多,而且幾乎都是頭又大的車子。 Toyota作為一種名詞,幾乎就等同於「車子」的代稱,其中最高等級的就是Land cruiser,一般都是非常有錢的人才開得起。

不過,我在Wewak只看到一家修車廠,這麼大的區域只有一間修車廠,有玩吉普車的人都知道,如果時常歐幅肉操車子,損傷 是經常性的,修車變成家常便飯。但是在這麼大的區域只有一家修車廠,想必絕對是供不應求。後來聽當地人說,有些人車子壞了,又修不起車子,經常不是把裡頭 零件拆光賣出,要不然就是整台車報廢在路邊或家中,而Wewak又幾乎沒有廢鐵回收業,因此,路邊經常可以看到許多報廢的車殼,任其腐銹。這也成為 Wewak地區非常奇特的景象,在一片椰影搖曳的南國景象中,摻雜了許多銹得一搨糊塗的報廢車輛,十足地弔詭與「後現代」,或說,一種「後殖民」的景象 吧。


Gabriel村中就有一堆報廢車輛

只能說,日本人做生意,「太厲害了!」,幾乎壟斷當地的汽車業。在如此窮困的國家中,賣這麼好的車子也就罷了,車價還比台 灣的高出1.5倍左右,沒有輸入相對的零件業和修車業,車子壞了,捨不得修,乾脆又要換又新又貴的車子,但是,沒有錢,那怎麼辦?我當下有點感到當地人被 剝削的感覺。如果是美國,那也就罷了,反正美國是超級資本主義帝國,問題是,日本可是當年把戰爭帶到這裡的國家啊!雖然後來知道PNG的機場有很多是日本 援建的,日本的非政府組織JICA也在PNG各地提供教育與醫療援助,但是心理總還是覺得怪怪的。

關於JICA,有朋友跟我說1980年代以前,他們的援外做法,其實也跟經濟目的有關,但是好像在1980年代以後,就比 較沒有了。這點還要請懂NGO的朋友指教。關於當地村民對於JICA以及日本的看法,我後來到Sepik河流域的Sambam村落時,聽到更多的故事,請 容我在後文中描述,可惜我不懂日文,也無法書寫日文,希望會書寫日文的朋友可以幫我翻譯這一段關於Toyota的段落,以及後面關於村民對於JICA及日 本在戰後與PNG之間互動的看法,丟到日本任一個網站去,也許會有日本人願意繼續追這個問題。

回到我們的租車問題。既然兩邊都說要等晚上,我就請Gabriel帶我回Wewak Hill,先跟他們約定好隔日早上7:00~8:00之間碰面,其餘的等晚上再決定了,反正,當晚無論是David還是Willie的朋友,一定得二選 一。回到趙大哥與馬大哥的家後,與一凡和乾爹出來附近晃一晃,在附近人家的庭院中發現了幾顆結著看起來營養不良釋迦的釋迦樹,沒想到這裡也有釋迦!


PNG也有釋迦,感覺回到台東,但是尺寸實在很小,大概是PNG與台東相同的植物中,唯一尺寸比台東小的...當地人也很少吃

晚餐我們在趙大哥與馬大哥家中搭伙,吃著兩人的重慶料理,兩位大哥還特地開了一瓶黑牌的威士忌給我們接風,乾爹很痛苦,因為痛風,想喝又不能喝。

晚餐後沒多久,David和他的朋友開著一台綠色的連苦路捨貨卡來了。但是,畢竟Willie很積極地與我們建立關係,我 不想讓他失望,嘗試撥了幾通電話給Willie,確認他是否已經借到車子。這次不是訊號的問題,根本連電話都接不通。在連絡不上Willie的情況下,我 只好跟David和他那有車的朋友Clement談。

「Clement說一天含油錢,租金700kina(換算台幣約9100元)」David說。

我聽了差點沒昏倒。

「太貴了,我負擔不起!」

David又跟Clement交涉了一會兒,回頭說﹕「一天550元kina,但是油錢你出!」

我考慮了一陣子,因為飛機延誤已經使行程少一天了,我們的時間有限,我也記得Gabriel說要看Wewak附近主要的二 戰遺跡,至少需要兩天。Wewak附近這樣跑兩天,油錢應該也不需要到300kina(約合台幣3900元)。因此,當下與David和Clement成 交,約定隔日早上7:00~8:00之間碰面。

隔日一早8:00,Clement和Gabriel幾乎在同一時間出現,原來七點到八點之間的約定,其實就是八點。

但是,這時,Willie也出現了。我實在不知道他如何找到我們的,就像第一次在機場碰面時的驚訝一樣,只覺得這個人太神通廣大了。Willie也開了一部車來,是頭又大的大摳馬四傳貨卡,也是一部相當好的車子。

在當地這部車等級比連苦路捨要低,Willie說租金一天500kina。當下我很心動,但是與Clement已經成交在 先,我向Willie說明前晚無法聯絡上他的狀況。沒想到這時Clement說可以讓Willie接我的生意,但是Willie又說他不想讓 Clement NO HAPPY(不高興),因此,加上Gabriel,共四方人馬交涉來交涉去,基本上,我都沒說話,讓他們三方去協調。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後,才最後決定還是 租用Clement的車子。

Gabriel跳上自己的車,將那部老貨車開回家,Clement再載我們和Gabriel的兒子Richard以及Peter到Gabriel家中接他。

此刻,乾爹、一凡和我,盤算著應該只有幾個人吃午飯,就帶了10包泡麵,還有我從台灣帶去的野炊鍋具,以及我的攝影裝備,跳上車,終於出發了。

開始尋找阿公60多年前可能待過的戰地。

(十)我們是白人?


Wewak Hill 上的"Last We Forget"紀念碑,這位自願帶我們的當地年輕人

隔天早上載我們到機場的箱型車很準時,但是旅館的早餐不準時,大部分人還沒有吃到早餐就被載到機場去了,只剩下我們三個還有Aje是第二批被載走的,剛好趕上吃早餐的時間。

抵達Wewak之後,我馬上撥了電話給之前桑大哥介紹的South Seas Tuna Corporation的趙大哥,由於趙大哥還在上班,我們得在機場稍微等他一下。此時有位自稱Willie的先生跑過來問我是不是Futuru,我才想 起來,在摩爾斯比港吳會長家中的時候,遇見一位叫Max的朋友,當他知道我們要去Wewak之後,告訴我們他有位哥哥,名字叫Willie,在Wewak 經營一家租車公司叫做Nambawam Hire,我們到當地後,有車子的問題都可以找他。

只是沒想到,我還沒找這位Willie先生,他卻神通廣大地先到機場等我們了,最神奇的是,我們的飛機延誤一天,他也能抓準我們延誤抵達的時間。

我向他解釋我們借住的地方有人會來接我們,但是與原本要來機場跟我們碰面的嚮導失去聯絡,我們還是可能需要租車子與另外找嚮導之類的問題。

沒多久,趙大哥就到機場了。簡單的寒喧之後,也跟Willie道別,言明我們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會打電話給他。我們搭上趙大哥的車,從機場開往他和 馬大哥位在Wewak Hill的家,途中趙大哥大致介紹了Wewak的主要街道與購物區,離住的地方不遠,走路大概20分鐘就到了。

機場到Wewak Hill的車程不遠,大概15分鐘,沿著白色沙灘的美麗海岸線前進,淡藍色的海上遠方還有許多漁船停泊著,路邊搖曳著高大的椰子樹,艷 陽高照,簡直是印象中標準的南國景象。路上還是有許多的「走路工」,有的走路工還帶很長的刀子,他們帶刀似乎不像台灣的原住民,至少做個刀鞘,掛在腰間 上,需要用刀時再拔出,而是拿在手上隨著走路的韻律晃阿晃的,彷彿是右手的延伸,遠遠看過去,還會以為這些拿刀的人的右手怎麼都特別長的感覺。


Wewak海岸線



於wewak停泊的遠洋漁船


這裡很多孩子從小也拿刀拿得很習慣

抵達趙大哥和馬大哥的家時,有點訝異他們住的房子很好,有很大的宅院,甚至還有日夜兩班輪班的警衛,後來才知道這一地區是1975年巴布亞新幾內亞脫離澳洲託管獨立之前,Wewak的澳洲白人居住的高級住宅社區。

由於趙大哥還得趕回去上班,在安排好房間之後,就只剩下我們三人而已。我們住在這間房子剩下的唯一空房,裡頭有一張皇后尺寸的雙人床,一張行軍床,剛好足 夠我們三人睡(後來我要走的前一天,趙大哥與馬大哥才跟我說,這間房間原來是倉庫,堆了一堆的雜物,因為要接待我們,他們兩個特地將房間清出來,到公司搬 回一張雙人床與行軍床給我們睡,甚至雙人床上的床墊還是馬大哥房間的床墊。當下對於打攪兩位大哥在Wewak平靜的工作生活,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也再次謝 謝兩位大哥的招待)。


畫面正中央為趙東,其左方為馬剛,兩人皆遠從重慶來此工作

安頓好之後,我們馬上煮了泡麵來充飢,我也順便趁上班時間撥電話到John的辦公室去,但是John還有為他工作,原計畫嚮導的長子Charlie也還沒 回到辦公室,我便留了話給John的秘書,請他務必回到辦公室後,與我連絡。此時,我也順道請兩位大哥家中的警衛詢問有無對Wewak當地二戰遺跡比較 熟,且重要的是有車的朋友,可以充當我們的嚮導。

吃飽飯後無事等待的時間,我便提議到Wewak的街上走走,除了購買Wewak的地圖之外,也可以買在Madang時便已經看上的比攏。

我們到Wewak街上後,嘴裡還嚼著在Madang買的檳榔。沒想到沿街滿滿的人潮,眼睛睜地比在Madang機場的人還大,有許多人甚至邊笑邊問我們說 ﹕「嘿,你們白人,吃檳榔嗎﹖」,我們只能點頭,我笑著說「yumi like kaikai buai」(我們喜歡吃檳榔)。我自認為我的皮膚有在台東鍛鍊過,曬得已經很黑了,一下子無法接受被稱為「白人」,甚至嘗試解釋我們不是白人,我們是「棕 色」的人。此時,有位年輕人上前表明自願要帶我們去逛超市和書店,我們不清楚他的意圖,但是看他很熱心的樣子,就讓他帶路了。我們就被一個陌生年輕人帶著 走,然後滿街的人潮一直笑著以白人吃檳榔的話語
,夾雜著一聲又一聲的Gudpra很好)中,注目著我們的去向。在Madang之後,又再次感受到吃檳榔很受歡迎的感覺,這在台灣似乎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大部分看到吃檳榔的人,閃都還不及了,絕對不像這邊這麼受歡迎

這時我聯想到之前讀過一本書《田野的技藝》 中一篇由中研院民族所郭佩宜老師寫的一篇關於她剛到索羅門群島做田野研究時,也被當地人稱為白人的故事。當時有點難以理解,郭老師怎麼可能會被稱為白人,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後來我又隨口問了幾個當地新認識的朋友,為何會稱呼我們是白人。大部分都回答因為我們比他們白,不是他們自己人,這些人統稱為白人。也有些人說我們一定不 是中國人,也不是日本人,因為他們不吃檳榔。他們很少遇到台灣人,嚴格說起來,我們三個有兩個阿美族加上我這個假阿美族的,也很難用台灣人這樣一個模糊的 名稱來定位我們自己,向他們解釋起來,也花了一點功夫。不過,這些朋友的回答還有個共通處,跟之前在Madang機場遇到的警衛類似,只要我們吃檳榔又會 講洋徑濱語,那就可以被視為PNG的一份子了。雖然我對這樣的回答有點持保留的態度,實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與天真。這趟行程最主要的目的並非在了解當地人 如何界定外來者與自己人的研究上,但是,秉持著人類學田野訓練的第一條基本原則﹕「當地人做什麼就跟著做什麼!」,這樣應該會更快交到朋友。因此,他們喜 歡我們吃檳榔,剛好我們也喜歡吃檳榔,再加上盡量快一點學多一點洋徑濱語,理應會使這趟行程的目的更順利地完成。

由於這邊的商店或超市在下午五點之前就會關門,我們匆匆買完一些東西後,便回到住的地方,這位熱心的年輕陌生人也一路跟著我們回去,隨手請他喝一罐剛剛從 超市買來的可樂,也請他抽煙,心理卻有點困擾著要如何擺脫他,也不知道該不該給他一點錢作為報答。一直回到住的地方後,才發現他與對面的鄰居很熟,他們自 顧自地聊了起來,我想,已經請他抽煙又喝汽水了,他也沒開口要錢,就讓他們在那裡聊天,我們回房子裡頭等電話。

果然沒多久,我就接到Charlie的電話,他表示我可以打電話給他的弟弟,再跟他父親連絡。謝天謝地,沒多久,我便聯絡上了Gabriel,我們原先預定的嚮導。


我與Gabriel討論行程

又過半個小時左右,Gabriel和他的另外兩個孩子,Richard和Peter開著一部超級舊貨車來到我們住的地方。第一眼見到Gabriel,第一 印象就是這個人不穿鞋,雙腳看來粗壯有力,且「真皮的鞋底」相當地厚,而且我也很訝異他那部破車居然還能開得動。「看來這部車大概沒辦法開到叢林裡頭去 了!」我心理正這麼想的時候,Gabriel馬上說,這部車雖然還能開,但是因為現在還是雨季,許多地方的路況很糟糕,恐怕必須另外租車才行。聽到這裡, 我的心理涼了一截,之前John的email中有跟我說過,在這裡租一台吉普車含駕駛大約合新台幣8000元起跳,這個價錢在台灣都快可以租一台遊覽車 了。

這時,我想起了Willie。

(九)不會轉的「口摟胚喇」


一個螺旋槳不會轉的飛機,航空公司的人正在檢修

這次,我買了很多檳榔,嘴吧嚼得快要爛掉了才甘願。

已經快到登機時間了,但是航空公司似乎完全沒有要我們登機的意思,「也許又要延誤了!」我心裏這麼想,乾爹也說這裡的飛機好像從來不準時飛的。反正航站小,廣播時一定會聽到,我們就在航站外頭繼續嚼檳榔和抽煙。

這時,圍在大油桶旁的當地人越來越多,我們聊了開來。其中有位背著網袋的人,突然談起巴布亞新幾內亞的政治問題,顯然他對現在的政治情勢相當不滿。他說﹕ 「PNG的政治人物很糟糕,每次選舉時,都會從首都摩爾斯比港飛到各地去發錢,告訴我們他要如何做事情使這個國家更好,但是錢都到各地方的政治領袖去,也 不會到一般人的手上,等他們選上,他們就回到首都,然後就忘了做事情,也不會再到各地去看看,等到要選舉的時候,他們又出現發錢了!」他說完之後,一堆圍 在油桶旁的人頻頻點頭稱是,表示贊同他的意見。然後他問我,在我的國家情況如何?我只能苦笑地回應他,大致上跟PNG還蠻像的啊!然後眾人一起苦笑。

我對這位發政治牢騷的人,除了對他的言論感到興趣之外,也對他身上背的網袋很感興趣,或者說,對他背的網袋興趣更高。畢竟,政治問題,並非我這個初來乍到 的PNG笨蛋所能理解的。「這個叫做bilum(比攏),每個地方做的形式和材質都不太一樣,我這個比較粗糙,像那位年輕人背的是拉寶爾的樣式和材質,有 的用香蕉絲,現在也有用毛線做的,一般都裝檳榔和香菸用。」他這麼一解釋,我馬上聯想到阿美族的「阿魯富」(檳榔袋),只是Size比較小,功能性幾乎一 樣,不同地區的形制和圖案也都不同。只是,這位發政治牢騷朋友的比攏裡頭,我看不到幾顆檳榔,倒是裝了幾本書,看來應該是個知識份子,也難怪會跟我們發政 治的牢騷。


這位發政治牢騷的朋友

等飛機很無聊,我請他們教我幾句洋涇濱語,我想要拍攝附近有帶比攏的相片。「你好,我想要拍你的比攏的相片,好嗎?」,我學到的翻譯是「Alo,me like kissing pisa bilong bilum belong you, ok?」(我用拼音方式表達,不全然是Pidgin的寫法),然後我就帶著剛學到的這句話,四處在機場內外尋找有帶比攏的人,每個人都很友善,且抱以微笑 地回答我「OK」。




這個形式就是拉寶爾的

等我到Wewak之後,第一件事情除了要買Wewak的地圖之外,就是要買一個比攏當成我的隨身包包。

突然,聽到機場跑道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那是我們搭乘的36人座小飛機,但是,很詭異地景象是,這個雙螺旋槳的小飛機,怎麼只有一個「口摟胚喇」(阿美語 中的螺旋槳發音/應該是從日語來的吧?)在轉動,另一個則靜悄悄地一動也不動。心想不妙了,這架飛機似乎有問題。果不其然,原本預計4:30起飛的飛機, 一直到五點多了,航空公司才廣播這班飛機停飛,必須等到隔天早上才有班機飛往Wewak。

聽到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是好。之前桑大哥曾經跟我說新幾內亞航空的國內線班機,經常會有取消或停飛的紀錄,但是,他自己在當地一年多,倒還沒有遇過這種情形。嗯,好的,我們第一次來PNG,就遇上飛機取消了,不知道該說是幸還是不幸。

由於完全不知道航空公司會怎樣安排我們過夜,而且,更糟糕的是,我們出發前,透過一位在摩爾斯比港工作的澳洲人John Douglas 安排的二次世界大戰遺跡嚮導,已經約好在Wewak機場等我們。但是這位嚮導沒有電話,也沒有其他的聯絡方式,John又不在辦公室,出差去了,沒有辦法 聯絡人的情況下,只好聽天由命。

緊急撥電話給事先安排好會來Wewak機場接我們的趙大哥,告知這個情況,明天飛機起飛前,再撥電話通知他。其他的,先渡過今夜再說,到了Wewak,再另外想辦法。

一堆人擠在櫃檯前,焦急地詢問航空公司的人員該怎麼辦,乾爹也說﹕「從台灣出發,飛機越來越小,結果最後一班飛機,是一台故障的!」我也湊到櫃檯前想要了 解今晚怎麼辦。櫃檯前有兩位白人,其中一位帶著太太長相酷似尼可基曼的健壯年輕白人,和一位看起來像是美軍軍官感覺的中年白人,正在討論晚上是否要回到一 夜要價折合5200元新台幣的飯店住宿(顯然他們至少前一天是住在這裡的),還有一位應該是印度人的年輕人正在跟櫃檯人員以洋涇濱語談話。我盤算,我們大 概住不起一晚5200元的飯店,因此,先跟印度人攀談,看看櫃檯人員怎麼說。

這位印度年輕人,為一家跨國的可可公司工作,之前六個月待在拉寶爾,將要被調到Wewak工作。我相當佩服他來巴布亞新幾內亞才六個月,就可以說流利的洋 涇濱語,但是我卻聽不太懂他腔調很重的英文。經過一番推敲理解後,他告訴我,這兩個白人不太相信航空公司的安排,決定回到昂貴的旅館去住宿,而他就等航空 公司的住宿安排。聽到這裡,我心理比較篤定了一點,至少不必露宿在機場過夜。我們也就安靜地等待航空公司的安排。


我們與這位印度年輕人Aje共進晚餐

沒多久,兩個白人和他們的眷屬搭著後方有拖車的高級飯店接駁車走了。我們和其餘的旅客,則分兩批坐在九人座箱型車上,被帶到一處叫做Smugglers Inn Resort Hotel的旅館。


我們住在這家旅館就在海邊,房間的View還算不錯


我的旅館房間一景

旅館經理見到我們很開心,表示今夜住宿包含晚餐和隔日的早餐都由航空公司負責。我們三個人,被分到兩間三人房,一凡和乾爹睡一間,我則自己睡一間。我快速 地洗完今年的第一個冷水澡後,一凡說他們房間的鑰匙被幫忙搬行李的旅館工作人員帶走,我向櫃檯詢問後,他們也找不到鑰匙。這下可好,晚上睡覺會擔心有人闖 進來,一凡直嚷嚷地說他不敢在這個房間裡頭睡覺,然後乾爹說他的痛風發作了,似乎這一切都很不順利的感覺。

用餐前,我拍攝了海上的閃電奇景,用餐後,一凡終究是睡了,乾爹也吃了事先準備的痛風藥,睡了,我則也很快昏昏沉沉地倒在旅館的床上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