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5.2010

(三十一)Futuru Guest House (蛋蛋民宿)

「唉~」

誰叫我這麼愛現,說自己學過功夫,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小學時代的彈腿,就跟我大學時代修了一年的俄語,如今只記得三句話的命運一樣,十式裡頭只剩下三個姿勢還記得。倒是合氣道,因為當兵的時候,曾經派上用場,及時用來壓制了一位由於獨癮發作,想要攻擊禁閉室副室長的管訓阿兵哥,因此,這套身體的技藝似乎還被記憶著。

我教了一套遭受正面攻擊時,如何借力使力並進而將對方壓制在地的方法。他們對功夫的熱忱真的讓我非常驚訝,當我示範完畢,他們立即兩兩成對地練習了起來。後來我才知道,當地男性沈迷於功夫,大部份來自於香港或好萊塢電影,巴布亞新幾內亞的娛樂事業,除了音樂市場由香港來的華人掌控外,錄影帶與電影也同樣由華人提供。而電影市場最熱門的,莫過於功夫電影。因此,他們對李小龍,成龍,李連杰等武打明星,都非常地崇拜。這個現象其實非常有趣,這跟當地區域性的崇尚男子氣概與暴力行為是否有關?或者單純是電影市場操控下的結果?等等,都是將來可以有機會進行這方面更進一步研究的問題。也許將來可以進行例如「功夫:巴布亞新幾內亞男性崇拜與電影市場消費」之類的研究題目。

晚餐後,換Jim來跟我聊天了。他今天幾乎都不在他的莊園內,想必是出去幫我找船了。他的確也幫我找到了船,雖然為了滿足自己的浪漫想像,曾經向他要求,看看否能租到加裝動力馬達的獨木舟。但是因為這一陣子在採收可可,許多動力船都沒空,Jim 好不容易才幫我找到一艘可以搭載4至6人的小艇。與Jim的談話非常愉快,他是個豪爽的人,笑聲與說話的方式都讓我想到我的舅舅,連他的年紀與身高都與我舅舅相仿。

隔天要搭船出發時,Jim(中間最高者)在河邊送我

「我還蠻喜歡你的,你跟其他的印尼人或中國人不太一樣,會到處走走交朋友,他們都喜歡關在家裡,不出來跟我們打交道。」Jim這麼說。

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只能有點頑皮地回答:「喔,因為我不是印尼人,也不是中國人,我是台灣人啊!」

Jim以為我搞不清楚問題,又強調了一次:

「不是跟印尼人或中國人有關係啦,是說大部份從外地來的人都不喜歡跟我們交朋友。」

「我的興趣之一,就是交朋友,謝謝你們照顧我。」其實在說這句話的同時,我也正想要問Jim,關於我的住宿費的事情。

「你就放心住這邊,我不會收你的錢,事實上,我還想用你的名字為我的民宿命名哩!」

我著實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反應,Jim就繼續說:「我喜歡你這個傢伙,你就當我是哥哥吧。以後你到安哥朗來,就把這邊當你自己的家!」

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平白住人家家裡就算了,還要認我做弟弟,甚至要把民宿用我的名字來命名?我眼中浮現1995年當時,在都蘭的乾爹家裡,乾爹當時對我說的話,泰半雷同。

「這是我的榮幸!」 說這句話的同時,心理忍不住偷笑地想:「Futuru Guest House! 聽起來很不錯耶。」

Jim跟我就這麼繼續聊了開來,問我很多搾油機,製糖機,或者汽車修理行業之類的資訊。榨油機和製糖機,我一點都不了解,至於修車部份,因為自己也愛玩車子,大概對車有一點了解,所以跟Jim可以聊開來。至於榨油機與製糖機之類的,我答應回台灣後,會幫他找資料,並且郵寄給他。

「Jim, 過來一下!」對面Jim的家中門口,傳來Jim的太太的呼叫聲。

過沒有多久,Jim回來了,說是他的太太要他去把晚上使用的發電機打開。

「我順便跟我太太說,我要把民宿用你的名字來命名。」

「喔?大姐怎麼說?」(我還真會攀關係,人家才說要認我做弟弟,我馬上就稱呼他的太太為大姐。其實應該稱呼其為大嫂的,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用英文稱呼這個中文語彙中的姻親關係敬稱,只好稱呼Jim的太太為大姐,至少聽起來比較親暱一點吧。不過,這可能又是一個自以為是,帶著自己的文化眼鏡的稱呼方式。)

「她只有一個疑問,她叫我問你,你的名字在你的語言裡面是什麼意思?」

「啊?…」

我突然有被口水噎到的感覺到,開始吞吞吐吐了起來……

早晨,當地人送來剛捕獲的魚來交易。後方鐵皮屋就是Futuru Guest House。


4.13.2010

(三十)功夫

安歌朗市集中的攤販

安哥朗的市集非常有趣,有許多地方土產的食物(例如檳榔、香蕉、各種水產動物等等)與日用品(例如草蓆、比攏、手工藝品)之外,其餘商品幾乎都是從中國與印尼進口的(例如筆,手電筒,釣具…等等)。在市集中,我一直想尋找青菜類的食物,一方面痛風正以一種山雨欲來的姿態藏在我的腳中,另ㄧ方面,這一陣子實在吃太多泡麵與肉類食物,需要青菜的均衡。之前在山下時,看到叢林中有許多跟台灣一樣的野菜,例如藤心,麵包樹,山苦瓜等等,心想也許這個市集中可能會有賣也說不定。

逛了一圈,市集中的確有販賣蔬菜的小販,但是,似乎只有一種,那就是「空心菜」。這裡的空心菜看起來跟宜蘭溫泉種的非常相像,葉片與菜莖都非常的粗大,只是看來完全沒有宜蘭種的脆嫩感覺,卻多了一種老過頭的乾澀感。經旁人解釋,原來這裡的空心菜和台灣的昭和草(山茼蒿)有著類似的命運。台灣的昭和草據說是二戰期間,由日軍從台灣的空中撒下種子,讓其自然地在台灣中低海拔地區生長,可以充當在台日軍的青菜補給來源,這也是阿美族人稱呼昭和草為飛機菜(hekuki)的來由說法之一(另一說法是這種植物開花後,如同莆公英的棉絮種子,一旦吹起風,種子便隨風飄送,看起來像飛機一樣會飛)。而這裡的空心菜亦是二戰期間由日軍引進,隨意丟在各個沼澤雨林區,讓其自然生長,也是充當日軍的戰爭食物補給。也許是這裡多雨、潮濕的自然環境適合空心菜的生長,即便沒有人照料,還是長得「粗枝大葉」的。

我補給了一些食物後,Peter幫我把東西送回我的住處。Eliza和Bobok則陪著我到處逛著安哥朗。走了一大圈之後,來到了當地的警察局,裡頭沒有人值班,倒是有位老先生坐在前頭嚼著檳榔。Eliza和Bobok看見這位老先生後,很熱情地過去打招呼。經過介紹後,才發現這位老先生是Jim的繼父,叫做Williams,當年Jim的生父落跑回澳洲時,Jim的母親就改嫁給這位Williams先生,而他是安哥朗地區的警察局長。當我聽到Eliza跟我這麼介紹時,我完全地傻眼,也無法想像警察局長也可以有像這位老先生一樣的形象:年邁、缺牙、滿嘴檳榔、赤腳,一個人蹲坐在號稱是警察局的地方。但是,更勁爆地在後頭,當我跟Willaims老先生,喔,應該是Williams局長交談時,他告訴我陪同我的Eliza和Bobok都是安哥朗的地方警察。我心中著實嚇了一跳,兩人未穿制服,Eliza甚至昨夜還在抽當地土產天然的大麻煙,實在難與「警察」的形象連起來。我當下第一個反應,除了無法想像他們是警察外,更直覺地警戒了起來。「他們不會是被指派要監視我這種單獨行動的外來者吧?!」也許Williams看出我的心思,很快地說明:「他們兩個在Jim那邊做事,Jim叫他們陪你出來逛,這樣比較安全,本地人看到你跟警察在一起,比較不會對你怎麼樣。」經過Williams的說明,我才稍微解除突如其來的警戒心。直到後來幾天與他們幾個警察相處,我才發現,我真的是多慮了,每個人都非常照顧我。

當下我會有這樣的直覺,也許是過去受的教育與臺灣過去的政治氛圍荼毒有關。我記得1990年時,我要上大學的前一天,我父親罕見地把我叫到他跟前,告誡我盡量不要參加政治活動,台灣的大學裡頭,聽說有很多抓耙子,會把素行不良的學生都給紀錄下來。我當時並不以為意,後來當兵快要退伍時才知道,我那初中畢業的老爸說的是實情。快退伍時,有天保防官把我叫到他的寢室裡頭,給我看人事安全資料。我看到我的名字前面有個特殊的記號,保防官說那是「黑名單」的意思,像XXX之前有這種記號的,就是國民黨員。我後來才知道,高中時,訓育組長叫我加入國民黨,我不願意,大學時,教官又叫我加入國民黨,我也沒答應(班上九位男生中,我記得包含我在內,只有三位沒答應,結果另外兩位當兵時,一個在外島,一個在實彈部隊,都在硬斗的單位和職務,我則在只抽兵科(步科)沒抽軍種的情況下,莫名其妙就被送到海軍陸戰隊)。服役期間,輔導長也叫我加入國民黨,我還是沒答應。然後,我在保防官上的人事安全資料上,就被註記了個黑名單的記號。那時,突然覺得:「似乎沒有人是可以信任的啊!」。尤其大學時代教官還時常跟我們一起喝酒玩鬧呢。

回到巴布亞新幾內亞的安哥朗。除了Eliza和Bobok外,昨夜認識的Jude,也是警察,而且是Jim同母異父的弟弟。在這裡的警察,據Eliza說,是沒有薪水的,要靠地方行政官自己想辦法給錢,但是通常都很微薄。因此,警察都得另外找工作填飽肚子,警察反而比較像副業。因此,Williams當警察局長,麾下的警察幾乎都在Jim那裡幫忙。這可是讓我見識到國家的力量,似乎尚未完全地滲透到安哥朗來。

此外,閒聊中我才發現,原來這裡的命名制度跟台灣的泰雅人還蠻像的。在這裡,名字中也沒有姓,例如Jim的全名是 James Benedict Williams,James是Jim的本名,Benedict是他的生父的名字,Williams則是他繼父的名字。

回到Jim的住處後,用過午餐。我和Peter、Eliza、Bobok、以及Jude在我房間外聊天,他們得知我是聽到卡拉瓦力風格音樂,才臨時決定造訪安哥朗的原由後,他們搬來一臺卡式錄音機,央求我買電池,然後他們就可以放卡拉瓦力風格的音樂卡帶給我聽。我照辦了,音樂也順利地隨著錄音機跳了出來。這時,Eliza突然問了我個非常有趣的問題:「Futuru,你知道Bruce Lee (李小龍‭)‬, Jet Lee(李連杰‭)‬, Jacky Chen(成龍‭)‬, 還有 Steven Seagal(史帝芬席格‭)‬嗎?他們都是真的會功夫喔?」

「是啊,他們都是真的會功夫!」

「那你會功夫嗎?」Peter接著問我。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小時候學過一陣子,也學過一點Steven Seagal的那種功夫。」

我小時候參加過小學的國術隊,學了兩年的彈腿十式,算是學過中國功夫吧。大學時代參加劇團,也曾經跟著學過一陣子合氣道,師傅還宣稱是Steven Seagal的同門師兄弟哩(參加劇團干合氣道啥事啊?其實,那時劇場界除了Grotowski的肢體訓練外,還流行其他各種各樣的肢體訓練,我也忘記為何那時劇團選擇合氣道作為肢體訓練的原因了)。但是,我會毫不遲疑地宣稱我學過功夫,其實跟夏曼.藍波安提過他在斐濟的經驗有關。夏曼.藍波安曾經提及他在斐濟時,只要擺出中國功夫的架式出來,當地人都會敬畏三分的經歷。中國功夫似乎在南太平洋男人圈中,相當受到歡迎。我想,如果我宣稱我學過功夫,也許可以稍微保護一下自己。

沒想到,他們突然將錄音機給關了。竊竊私語一陣後,轉頭並異口同聲地對著我說:「我們想學中國功夫,你教我們!」

這下,我可真的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