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2010

(三十二)偉大的賽匹克河之旅:一艘有破洞的船

準備出發前往拜訪幾個賽匹克河沿岸的村落

我壓根兒沒想到Jim的太太會問這種問題,一時反應不過來到底是該向他說明這個名字在阿美語中的直接意義,或是隱含的象徵意義。我終究選擇了先說明象徵意義,再老老實實地解釋Futuru這個名字的直接意義。(Futuru按:若您還不曉得這個名字的意思,請翻一下敝人《石堆中發芽的人類學家》一書,就會知道啦。不好意思,置入性行銷一下。)

Jim聽了後,其實很認同這個名字的象徵意義,完全沒有訕笑的意思,而且很放心地,也很篤定地告訴我:「以後這裡就叫做Futuru Guest House了。」這個反應其實很有趣,不像我在臺灣跟不懂的人解釋時,除了費盡唇舌之外,還要接受狐疑的眼光,似乎認為我所謂的「象徵意義」其實是我自己的想像而已。

隔天清晨,Jim送來了幾個由他的媽媽用親手製作烘烤sago給我當早餐,我才咬下一口而已,周圍已經圍了為數不少的貓貓狗狗,全部用渴望地眼神瞪著我。按照我過去一般的習慣,通常我會我吃一口,然後捏一小塊給眼前的狗兒或貓兒,就這樣我一口牠一口地把食物吃完。然而,在這裡,食物算是珍貴的,而且老實說當時肚子很餓,實在捨不得分食物給動物吃。再者,這裡是新幾內亞的安哥朗,我完全不知道與動物分享食物是否是合宜的行為。最後,這是人家送的食物,倘若把食物分給眼前的動物們吃,不知道是否是一件不禮貌的事情。

哎呀,連吃個食物都要小心翼翼地考慮到文化差異的問題,恐怕是人類學家的職業病。我忘記在哪一本書上看過一個故事,關於一個飲食文化的差異如何使得兩個不同文化的人在同一個用餐場合中所發生的趣事。一個來自中國的留學生被邀請到某異國人家裡用餐,在這個異國的習慣中,到人家中作客,最好能夠留下一點點食物,表示主人家餐點準備地太豐盛以致無法完全吃完所有的食物,藉此讚美主人家的熱情招待。但是,就中國的傳統來說,到人家中作客,沒把主人家提供的食物吃完,顯得不禮貌,且暗示主人家的菜色不夠好。因此,這位中國留學生很努力地把所有食物都清掃地一乾二淨,主人家看到自己的食物被吃的一乾二淨,以為自己準備的食物不夠豐盛,因此又進廚房弄了一堆食物出來,中國留學生為了怕「失禮」,繼續地勉強把食物通通塞進胃裡。兩方都沒有想到,原來只是彼此對於飲食與作客禮節上的差異所造成的誤會一場而已‭ ‬—‭ ‬一方吃得撐地半死,另一方卻忙地不可開交。

就在我還在考慮是否要分享食物給眼前這些眼神極度渴望的傢伙時,有個沒禮貌的狗兒,眼明嘴快地一個彈跳,把我手中的sago麵包咬了一口後,迅速躲到身邊的棚架下方貪婪地吃了起來。一般來說,通常被狗咬過的食物,我就會整個放棄,讓狗吃個夠。但是,當下我的下意識反應卻是就像另一隻也在虎視眈眈準備搶食的公狗一樣。迅速地,毫不考慮地,將剩下的食物一股腦兒地往嘴裡送,就怕又被其他沒有禮貌的狗兒或貓兒把我手中的食物搶走一般。事後,我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實在分不清楚是自己的生物性本能,或者是擔心對Jim和他的媽媽「不禮貌」所影響。

囫圇吞棗地把剩下的食物吃完,左腳拇指的風似乎越來越痛了,但這一天是準備搭小艇探訪幾個賽匹克河村落的日子,似乎也只能咬著牙硬撐了。很快地‭ ‬Peter, Eliza, Bobok已經出現在Jim的莊園中,Jim要求Eliza和Bobok與我同行,說是要確保我的安全,他們兩位還難得特地穿上了警察制服,說這樣可以確保其他村落的人看到我這位陌生人時,比較不會亂來。其實,我是不希望他們穿上警察制服的,這會讓我有種莫名的罪惡感,似乎帶著某種權力關係進入沿岸的小村落,也可能侷限了我與村民的互動。雖然,我到賽匹克河沿岸幾個村落中,一方面是訪問幾位可能對於太平洋戰爭時期,日軍在此地的戰鬥情況還有些記憶的老人之外,另一方面也是半觀光的性質,有那麼一點兒人類學學生到「聖地」朝聖的味道。實在很難拒絕他們的一番「好意」。除了Eliza和Bobok之外,還有三位同行的人,分別是汽艇的駕駛Albert以及副駕駛Bruce,以及一位Jim的朋友Keve。

Keve是Jim的同學,當他一知道我是從臺灣來的,馬上可以說出毛澤東與蔣介石之間的關係,並且清楚地知道臺灣的地理位置。我相當訝異他對於中國,臺灣與日本之間歷史關係的知識,況且,他的英文比起其他幾位要來得好懂,自然而然他就變成我後來幾天行程中重要的報導者與翻譯。

依照前一天翻開地圖的行程規劃,我們計畫用三天沿著賽匹克河,探訪三個村落,分別是Sumundo,Kambod以及‭ ‬Sanbam。其中Sunbam有一對來自美國的牧師夫婦,是Jim要我一定得去找他們的。丈夫是從小在新幾內亞長大的牧師家庭孩子,後來回到美國唸大學,大學畢業且結婚後,帶著太太又回到Sanbam繼續傳教。在當地人口中,這一對夫婦是記憶中唯一在此區域居住的白人。Jim說我去拜訪他們,他們一定會相當高興的。之前提到過的Nancy Sullivan 是在更上游,從安哥朗出發需要兩天航程的地方,這對美國夫婦居住的Sanbam則是需要一天的航程。

當一行人七手八腳地準備行李,食物與備用的汽油妥當後,我們便移往河岸走去,Albert與Bruce已經將小艇停靠在岸邊等待。此時左腳拇指的風已經痛到讓我走路一跛一跛的。Jim相當關心我的腳出了什麼問題,我也很難跟他們解釋什麼是痛風,只能說自己腳上有傷,行動雖然遲緩一點,但是沒什麼大礙的。Peter馬上把我的背包搶過去幫忙揹,Jim也交代人送來一張椅子放在船的中央,讓我可以在船上有椅子可以坐,並且表明等我回安哥朗之後,如果腳的狀況仍然沒有解除,他會幫我處理。

當所有行李安頓在汽艇的前方,我準備也要上船時,所有人都要我等一會兒。Bobok拿了個杯子,蹲在船裡,不知道在幹啥。我好奇地湊上前去,才發現Bobok居然在將船裡的積水往外舀。然後Eliza也加入了舀水的行列,Keve則在岸邊挖土,並且將土往船底某個特定位置塗抹。

一開始我以為只是要清除掉船裡頭下雨過後的積水,但是當看到Keve將土塗抹在船底的舉動後,我當下還真摸不著頭緒。Jim說:「這艘船有個小洞,將積水排除,抹抹黏土就行了。」我聽了之後,說實在的,真是有點傻眼了。

「這艘有洞的船可以應付三天的航程嗎?」我心理有點抖地想著。


Bobok正在舀水


正在挖土的Keve


若非痛風發作,我會婉拒坐在椅子上的。Eliza穿上難得穿的警察制服